潮新闻 记者 周杭琪 通讯员 章云峰 邱科挺 吴博文
又到一年吃蟹时。连日来，舟山梭子蟹以“丝带丝”的鲜嫩与饱满，成为食客们争相品尝的季节之星。在直播经济的浪潮中，这股鲜甜更加速爬上了千家万户的餐桌。
然而，繁华背后亦藏暗流。部分不良商家趁机浑水摸鱼，以次充好、假冒舟山梭子蟹之名，甚至用冰冻蟹冒充鲜活蟹，对死蟹坏蟹问题避而不谈，售后服务缺失，更有频繁更换账号以逃避监管的乱象频发，严重损害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与舟山梭子蟹的金字招牌。
直播时代，直播间里有哪些满满套路？手握“泼天富贵”，舟山如何为梭子蟹正名？又是如何为它进一步触网而严肃立规矩？记者跟随舟山市场监管部门执法人员一探究竟。
8月1日12时起，舟山2600余艘专项特许捕捞渔船奔赴渔场。共享联盟·普陀 诸葛晓明 摄
认准“舟山”牌 接住“泼天富贵”
不激情喊麦，也不咆哮吆喝，就举着手机漫步水产城，向直播间里的3000多人展示渔船卸蟹、水车拉蟹、女工扎蟹等实时画面。
8月19日上午9时许，记者跟随舟山市场监管部门执法人员来到舟山国际水产城，一位松弛感满满的主播，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弹幕上网友提问了，我再开口解释，其他时候我的直播间都比较安静。”他叫杨保程，舟山杨浮生海鲜创始人，今年34岁，5年前从安徽老家到水产城“闯码头”。
杨保程在合作的水产城门店向直播间客户展示货源。记者 周杭琪 拍
“先前我在一家国内知名的电器销售平台干了2年运营，自己也开了海鲜淘宝店，2019年，短视频和直播行业风生水起，我也想试试看。”下定决心辞职，在电商直播元年带着所有家当入局。起初，杨保程对于落脚地有过犹豫。“在长三角甚至全国，一说到海鲜，基本都会想到浙江舟山、江苏连云港。”拿不定注意，在网上查过资料时，他发现，早在2009年，“舟山三疣梭子蟹”“舟山带鱼”“舟山大黄鱼”成功通过地理标志证明商标，这是全国首次有海鲜进行地理证明商标注册。实地走访后，果不其然，舟山的货源、冷链更丝滑，客户群体也更甚一筹。
就这样，水产城又多了一名外地来的主播。“大家都是冲着舟山的名气来的。”他记得，当时正处于直播卖货草创期，对于梭子蟹、带鱼等全网“顶流”，主播们一个比一个嗓门大、说的话也一个比一个尺度大，例如“码头上都是我家的船，货源靠谱”“全网最低价买到最优货”……
“疯狂直播是为了吸人眼球，一旦有人点进直播间，就有了成单机会，而每一单利润平均下来也有30%。当年一个月挣两三百万的主播很常见，但基本上货不对版的投诉也非常高。”对此，杨保程表示理解，也看到了流量背后的商机。
主播们争相入局，电商大佬们也想分一杯羹。继盒马、京东物流布局赛道“抢鲜”送蟹后，2021年8月1日开捕当天，拼多多就将直播间搬到了水产城码头，并采用其擅长的“补贴”方式，将百亿补贴给了新鲜上岸的梭子蟹。数据显示，当年舟山梭子蟹上线的首日，拼多多的预售订单量就超过7000单，累计超过1万公斤。
“从2019年到2024年，别看干了5年直播，其实我花了3年才入门。”就拿梭子蟹来说，舟山本地人尚讲不好它的故事，杨保程却如数家珍，就像他在直播间解释的那样，从作业方式上可分蟹笼蟹、流网蟹、单拖蟹，而每种都讲究货源、挑蟹方法等。“不搞虚头巴脑，摸着良心直播卖货。”他打开手机，向记者展示直播卖货的数据，仅8月18日就在线交易超100单，交易额超3万元，“每年在我地方消费1万元以上的外地客户，就有近60人。”说话间，他的微信弹出一条信息：小杨，老样子螃蟹订单，寄杭州。
杨保程上午直播，下午打包。受访者提供
戏精式直播引公愤 舟山严肃做规矩
并不是每位主播都主打真诚。
早在今年开捕前，舟山市市场监管局普陀分局对辖区内水产品网络直播企业进行违法违规整治时，查获普陀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在抖音平台直播间播放分拣活体梭子蟹的视频，主播声称“都是新鲜的母蟹”，实际上售卖的螃蟹为冻蟹，涉嫌虚假宣传。
调查取证现场。图源舟山市市场监管局普陀分局
说起此类套路，在水产城采访时，水产门店老板、船老大总记得几个“黑名单”：
2021年8月，账号为“奉化水蜜桃乌花楼农场”的抖音主播“平哥”将一只禁售的抱卵梭子蟹的蟹籽误认为蟹黄，并在直播时大咬一口，直呼“真香”；
2022年8月，账号“舟山野生梭子蟹（小某某）”的女主播直播兜售梭子蟹时“雷人”语录层出不穷，例如“我爸说了，只要你娶了我，后面所有的船都是你的”“来我直播间，1箱只赚你1块”等。
“一部手机，一个账号，再加一张嘴，直播卖货可以张口胡说吗？主播难道不讲诚信底线吗？”一名在水产城做了几年淘宝直播的本地卖家记得，当年“平哥”事件激起了网友们尤其是舟山市民的愤慨，被举报，后他被带到了普陀区公安分局水产城派出所，因涉嫌直播售卖抱卵梭子蟹和虚假宣传，被正式立案调查。在接受调查时，“平哥”交代，2天时间里，他共卖出价16万元的梭子蟹，提取约30%的销售额，净赚了近4万元。
巨额利润，正是让很多从未从事过水产相关行业的主播们趋之若鹜直播叫卖舟山梭子蟹的根本原因。“特别是21年、22年那会儿，来现场直播的主播特别多，码头、门市部那里有时挤得一拳头还打伐开。每天少说有100个，基本是外地人，每天上午10点点多就开始直播。”“随缘”是一名有着近7年从业资历的海鲜微商，看过码头上不少主播们的“胡闹”，她直言，不少外来做直播的主播无所顾忌，他们对蟹根本不了解，也很难拿到好货，难免使消费者出高价买到次货，这无疑会搞臭舟山梭子蟹的名声。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来主播们不负责任的大声吆喝，给舟山梭子蟹销售市场留下“一地鸡毛”。
2022年，普陀市场监管部门与舟山国际水产城联合建立了常态化管理机制，出台《舟山国际水产城网络直播管理办法》，明确了主播行为准则，规范大小主播的直播行为；
2023年，双方联合公安等部门，相继出台《舟山国际水产城网络直播管理制度》等，明确要求电商、门市部、直播间、直播团体及个人在水产城辖区内开展直播活动的，需主动向水产城管理部门申报，提交所在短视频机构、直播账号、个人基本信息、平台账号、营业证照、合作门市部等信息进行备案，在取得《水产城网络直播备案证》后，方可开展直播。
“今年，为避免冻蟹充当活蟹，扰乱梭子蟹直播销售环境，我们为其健康运行加了一架‘保护’伞。”舟山市市场监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新修订发布的《舟山市普陀区水产行业网络直播营销操作规范》《网络直播营销负面清单》将为行业健康、高质量发展建立基础。同时联合舟山市商务局、舟山市消保委，当地与抖音电商平台加强合作，抖音电商平台专门为保护舟山梭子蟹直播销售设立新的规则，举办推介培训会避免舟山电商踩坑，为保护舟山梭子蟹网售环境，特设立梭子蟹劣质商家/直播间匿名举报绿色通道，广大网友一旦发现任何侵害消费者权益的蛛丝马迹，都可以举报。“从8月1日起到现在，20天时间里，抖音已经封禁了140多个账号。”该负责人补充。
20天时间内，抖音对140多个账号进行封号或停播梭子蟹销售。图源舟山市市场监管局
“谁砸舟山梭子蟹的招牌 就砸谁的饭碗”
“直播胸牌请示意一下，没有证不能直播。”“直播中宣传‘全网最低价’‘最高级’以及贬低其他商家的一些行为，都是不允许的”……当天，记者跟随舟山市市场监管局普陀分局执法人员前往水产城巡视。一路上，2名执法人员从严检查、耐心提示。
舟山市市场监管局普陀分局执法人员在水产城码头巡视。记者 周杭琪 拍
观察多年，在水产城做了20多年生意的老俞，明显感受到直播生态的差异。“对于大的门市部来说，直播份额其实只占到20%，对生意并不起决定性作用。但有可能主播的一句话，就能在网上引起大波。”他看来，就像越收越紧的“紧箍咒”，从严监管利于舟山海产品长远发展。
当然，他也注意到，真正有“料”有“良心”的主播们，完全可以进一步利用好合作方的资源，“有的主播所在的门市部自己有船，在直播时可以大大方方亮出船的资质、证件。”让“李鬼”主播们少点扯谎空间，老俞如此建议。
水产城内，有关市场环境的横幅随处可见。记者 周杭琪 拍
不是所有的梭子蟹都叫舟山梭子蟹，对于那些打着舟山梭子蟹旗号，店铺、主播都在外地的，怎么处理？
品牌赋能，一名“95后”本地电商直言不讳。在舟山，海产品捕捞由海洋渔业部门负责，加工归经信部门，电商又属商务部门，如此分段化的管理不利于海产品原产地保护，舟山是否能设一个系统化的机构，负责统一管理、运营，也负责打假、推广。“放眼浙江，就有缙云烧饼有烧饼办、台州三门县有青蟹办、绍兴还有黄酒办……”她看来，这些舌尖上的办公室，对于打造地方特色产品品牌不容小觑。
直播电商营造的消费场景下，标准规范并非一劳永逸，还需政府引导、行业自律、社会监督等多方协同共治，推动直播电商行业的健康发展。今年7月初，浙江在全国率先发布首个直播间运营省级地方标准《绿色直播间运营规范》，对当下直播间饱受诟病的突出问题作出了限制。
“《规范》当中，明确规定了对主播、货品、场地等方面的具体要求。”舟山市市场监管局普陀分局一名执法人员表示，这也意味着，直播间不再是假冒伪劣商品的温床，而是品质生活的展示台。眼下，普陀计划培育5家“绿色直播间”，通过在其直播场地挂牌“中国舟山国际水产城品质商家”“舟山市‘绿色直播间’培育单位”，将品牌价值转化为流量，激励其树立行业标杆。
此外，有不少网友指出，舟山梭子蟹直播行业出现的乱象，根本上源于平台管理的松散，要求直播平台账号与个人信用进行绑定，引入诚信机制，对不守诚信的主播可采取告诫无效后列入“黑名单”禁止其直播带货。“谁砸舟山梭子蟹的招牌 就砸谁的饭碗。”另有网友认为，奖惩分明，做的好的主播要奖励，违法的要严惩，让他们付出高昂的代价，才会让存有侥幸心理的主播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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