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龙学习博客

陈英:暴食者鄙 - 意长意短

陈英:暴食者鄙 - 意长意短-图1

1955年,一位饱餐后的男子。视觉中国|图

吃饭当然是人的头等大事,但常常成为一种无意识行为,吃什么,怎么吃,除了和地方物产相关,也是一种民族、家庭习惯的传递。我夏天路过一个德国小城,在那里吃了本地菜,这之前在法国也是一番吃喝,我明显感觉到两地在饮食习惯上存在着巨大差异。

在法国吃他们的经典美食——鞑靼牛肉(tartare),其实很像生牛肉馅,上面还打了一个蛋黄。在巴黎有一些东方风味的时髦馆子(bistro),还往鞑靼牛肉里加香菜和姜末,那味道和饺子馅真没什么差别,只是肉很瘦。法国风味的鞑靼牛肉通常加橄榄油、胡椒粉,有时会放点儿酸黄瓜、腌青榴(caperi)、黄芥末酱来提味,吃起来美味无比。只是肉只有二两,做成一个圆柱造型,有普通杯底那么大一块,不由得让人放慢速度吃,怕一两口就吃完了。即使慢慢吃,配一小份炸薯条,吃完了还没有饱腹感,就喝带气的水,灌个水饱,把附送的面包也吃完,就算是吃了一顿。也难怪巴黎满街都是瘦子,俩人从电梯里并肩走出来,看起来也很轻松。

到了德国,一进宾馆等电梯,就看到一个女人侧着身子从电梯里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同样体型相貌的女士,两人大约是母女。我和朋友去本地餐馆吃晚饭,为了不费心点菜,就要了一个双人套餐,里面涵盖一些特色菜。我一下子被德国餐馆的豪横震撼到了,在法国养成的小鸟胃顿时感觉招架不住。且看一个大托盘里都装了什么:一个完整的肘子切成两块,合起来至少一公斤,还有两块烤五花肉,每块大约二两,六根小香肠,还有两大块肉类似梅林午餐肉,肉丸六块,土豆肉丸四块,下面垫着的各种煮蔬菜、酸白菜加起来也有一斤,简直可以喂饱八个法国人。像我这样的饕餮之徒也招架不住,即使有美味的啤酒助威,也剩了很多,让人感到分外惋惜。

我不由得想起了埃科在《布拉格公墓》中对德国人的揶揄:“德国人排泄的粪便平均是法国人的两倍。他们超强的肠功能不利于大脑的运转,这反映出他们生理结构的低劣。在蛮族入侵的年代里,一群群日耳曼人所经之处,遍布着大得出奇的粪堆……过量的啤酒让他们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粗俗,而这种粗俗的最高境界就是不以自己是德国人为耻。”

埃科特别擅长正经八百的胡说,但在夸张之余也倒是有些道理。这些偏见倒是谁都逃不过,他自己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吃货,据说进教室门,有时也得侧身而过。《布拉格公墓》一开头就是一个生了怪病、忘记自己是谁的男人。他通过喜好和仇恨给自己定位。他首先只爱珍馐美味,一听到巴黎银塔餐厅的名字(他生活在1897年前后的巴黎),就会浑身颤抖。他最痛恨的是犹太人,那也是他祖父努力灌输的结果。但损毁犹太人的形象时,还流露出对其他国家的人的偏见,揭示了当时很多欧洲的“地域黑”。他说:犹太人不仅像西班牙人一样虚荣自负,像克罗地亚人一样愚昧无知,像地中海东岸人一样贪得无厌,像马耳他人一样忘恩负义,像吉卜赛人一样蛮横无理,像英格兰人一样肮脏龌龊,像卡尔梅克人一样虚情假意,像普鲁士人一样独断专行……当然意大利人也没躲过埃科的毒舌:意大利人是靠不住的,他们谎话连篇、卑鄙怯懦、背信弃义,他们觉得匕首比刀剑更合手,毒药比良药更有效,他们处事圆滑狡诈,只有在见风使舵上始终如一。

埃科也没有饶过法国,《布拉格公墓》里那个贪食的老头儿就是法国人,埃科曾借他的口说道:法国人很坏,他们会因烦闷无聊而大开杀戒……要论暴动,谁也比不上法国人,他们暴动的理由比比皆是,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揭竿而起……法国人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非常清楚他们不想要那些已经拥有的东西。一言蔽之,他们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我想,法国人或许是因为专心找茬,所以对食物没那么痴迷?

我们回到吃的问题上,从古到今,智者都不胡吃海喝,而且在时代潮流里还能保持清醒,这就更难得了。达·芬奇就是一个例子。达·芬奇很爱记笔记,他连家里买了什么菜都记下来了,可能留下了一百多本笔记,大约有13000页,这是一个学霸养成的基本条件。但他“鬼鬼祟祟”的,在一个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的时代,他还自己创造了一种“镜像书写”,就是每个字母都反着写,“d”就像“b”,而且还从右到左写,不知道防谁呢?但话又说回来,这无疑对于提高智商有帮助,达·芬奇的智慧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发明创造上,还体现在他的生活智慧,他健康生活的秘诀上。所有人都在胡吃海喝时,他还能保持清醒。他在1515年写了首打油诗说,如果要保持健康,就照着这套法子去做:

肚饥之外莫进食,餐饮宜清淡;

食物简单多咀嚼,烹煮宜充分;

药物有害身体,莫受愤怒牵制,避免空气闭塞;

离开餐桌时姿势端正,白昼莫打盹;

饮酒节制少量多次,正餐外空腹莫贪杯;

茅房不宜蹲久或延迟,锻炼要适中;

睡眠时不宜袒腹后仰,夜里身体要盖全;

头脑清静心情愉快,远离放纵讲究饮食。

达·芬奇到晚年开始吃素,这众所周知。他可能是“白人饭”的创始人,而要做“白人饭”就需要调制美味的沙拉酱。他在笔记里记载了沙拉酱的菜谱,说直白点就是低热量的“油醋酱”,油是橄榄油,醋是葡萄酒醋,里面还加了一些盐和欧洲常用的香料碎末,比如欧芹(prezzemolo)、留兰香(maggiorana)和百里香(timo),现在意大利人通常会放牛至(origano)和罗勒(basilico)。这些都是中国人不大会用的香料,不过我这么多年,也是把这些香料吃明白了,道理都是通的,感觉可以用蒜、洋葱和香菜取代那些香料,虽然蒜和洋葱在达·芬奇那个年代很没有地位,大约是因为吃了之后“余味无穷”。比如,当时有人买了贵族爵位,但原本的贵族也像是在嘲弄他似的,让他在家族徽章上画上大蒜的图案,表示“吃蒜的”总归还是吃蒜的。

达·芬奇吃不吃肉不重要,关键还是饮食得当,饿死有时,撑死也有时。犹太人莱维被关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九死一生,德国纳粹给他们的食品配给很少,每天大约500卡的热量,人身体储存的能量也顶多能撑三个月。如果因为饥饿生病,就会被送去毒气室。但有个意大利人劳伦佐——他不是犹太人,只是意大利劳工。他一直在帮助莱维,每天偷偷给他送些汤喝,让他没有那么快饿死。最后莱维出来之后,给一双儿女起名字,都是为了纪念劳伦佐。劳伦佐后来因为酗酒陷入困境,莱维也鼎力帮他,希望能挽回他。

后来等到苏联人来了,解救出因猩红热躺在医务室、免去一死的莱维。这时好心的波兰人给奥斯维辛饥饿的囚犯送来了一头牛,大家吃得太急,身体一下消化不了那么多蛋白质——因为消化也需要能量,导致好几个人撑死了。而莱维又一次因为慎重,只吃了苏联人的大杂烩而躲过一劫。

吃饭事关生死,在战争的时候如此,在太平年代也是如此。从饮食角度来说,我们处在一个幸运的时代,甚至减肥都成了一个时代热词,这也说明大家在丰富食物的诱惑下,为保持理性所作出的努力。的确,如果不运用理智,这世界恐怕饿死的人还没有撑死的人多。达·芬奇同时代的老寿星科玛洛(Luigi Comaro)就写了一篇文章,名为 《生命杀手——暴饮暴食》,非常富有前瞻性。他说:

噢,可怜而不悦的意大利啊!你难道看不见,每年你的儿女中死于暴饮暴食的人数,远远高于命殒于最残忍的战火和最暴虐的瘟疫?那些真正可耻的酒肉之宴,在现在多么流行,多么丰盛,丰富的食品已经多得让人无法忍受了,以至于没有任何一张足够大的餐桌可以装得下这一盘又一盘的菜肴——这些盛会啊,就如同这无休无止的战火……

中国古代文人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大约是吃肉喝酒,就不会太操心国家的兴衰,看不清事物的本质;当然太饿了,也很难保持理智。在一个物质丰裕的时代,“暴食者鄙”恐怕才是普遍的情况。因此西方的天主给子民安排了吃喝,估计也担心他们撑死,就把看似无大碍的“贪食”(gola)放在了七宗罪里,表示警示。

陈英

责编 邢人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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